對談節目《背后》里,張泉靈回到自己的舒適區,以“對談者”身份坐在“浪姐”和“歌手”們面前。這位前央視主持人、記者在離職10年后,已成功轉型企業家。“以前的我,對事兒感興趣,現在的我,越來越對‘人’感興趣,跟人對話太爽了。”
張泉靈對話嘉賓,揚子晚報記者對話張泉靈。張泉靈坦言創業是“升級打怪”,是自己天性里熱衷“探索新地圖”的部分;而曾經最擅長的領域,則是自己的“休息區”和“快樂養分”。她并不擔心“對談者”的工作會被AI取代,因為,要走進一個人的心里,“首先,你自己得先做個人”。
以 “浪姐” 作為社會情緒的棱鏡
隨著李晟、倪虹潔、白舉綱、葉童接連登場,《背后》不斷在社交媒體掀起話題聲浪。跟記者的開放式對話中,張泉靈并不將訪談等同于 “聊天”,認為其本質是 “用個體故事解碼社會情緒”。“當初文海導演打動我的點,就是他說我們不是簡單做一個訪談節目,我們要理解這些代表時代特征、受到歡迎的姐姐,她們身上有跟某種社會情緒相呼應的點,能夠讓觀眾看到:哦,我也有這樣的問題,明星也是不完美的,明星都敢于袒露自己的缺點和不完美。”張泉靈說,找到社會共鳴的點,是做這個節目前期策劃花費力氣最多的地方。在找到之后,還有大量工作,包括在什么樣的場景下能把這一點激發出來?
以倪虹潔為例,團隊在前期資料中發現其童年寄人籬下的經歷,與上海上世紀人均 2.4 平米的住房困境高度關聯,這種 “時代創傷的個人化表達”,成為打開共鳴的鑰匙。“走進倪虹潔家時,我本以為會看到一個訴苦者,結果卻被滿屋子的流浪貓和天窗的陽光擊中。” 張泉靈描述這個轉折時,眼神亮了起來,“她沒說一句抱怨,卻用‘我選擇愛別人來治愈自己’,道破生存智慧。”這種 “破碎中的生命力” 之所以動人,在于團隊沒有將焦點停留在 “婷美廣告爭議” 或 “婚姻債務” 等戲劇性事件,而是深挖“討好型人格” 背后的代際困境。當倪虹潔說出 “夾菜只敢夾面前一筷” 時,無數經歷過物質匱乏年代的觀眾找到情感錨點。
62歲葉童拿的并不是爽文大女主的劇本。成為金像獎首個雙料影后,也曾飄飄然過,“幸好身邊有人提醒我,我挺幸運的,在對的時機聽到對的話。”她在節目中坦言,自己擔心過“來參加‘浪姐’會不會砸了自己的飯碗,畢竟自己在某一個區域里是安全的,而來這里可能會說錯話,唱跳給觀眾帶來很大落差,自己有必要去混這個舞臺嗎?”后來說服自己的還是“人生就是要去嘗試,即便是失敗,也是人生的一部分”。
對于李晟的 “野心敘事”,團隊則選擇了家庭場景作為突破口。“走進她家發現,她竟是全家最不‘卷’的人:母親老年大學課程排滿,父親退休后仍堅持專業繪畫,兒子主動要求畫完七幅畫才睡覺。” 這種 “卷二代” 的生長環境,讓 “野心” 從單一的職業追求,延伸為 “在家庭內卷中尋找自我平衡” 的生存策略。
“有野心而受歡迎,你一定是要有正確的姿態和態度,去拿到你想要的東西,不要把野心變成宮斗劇。”張泉靈強調,“我們要的不是藝人光環,而是讓職場小白能看到‘受歡迎不是白來的’,李晟的野心背后,是她把‘想紅’轉化為持續學習的行動力。”
AI 時代先做個人,再做訪談
對談中,張泉靈依舊犀利。比如當葉童說,從模特轉向演員,因為自己挺熱愛演員職業的自由感,張泉靈立即追問,但演員明明是一個被動的職業?于是葉童立即誠實回答,當時的自己并不知道。但“狠”不過AI,節目中面對一張空椅子被AI提問家人話題的倪虹潔,最后哭得不能自抑。
但在張泉靈看來,AI 的搜索能力令人驚嘆,但 “不忍心” 的溫度才是職業壁壘。 “那些問題背景我都知道,但作為人,我不會那么問。我不會故意去刺痛她,我不太忍心那么‘出手’。”這種 “不忍心” 并非軟弱,而是建立在對 “訪談目標” 的清醒認知,“把人弄哭并不是我們作為訪談者的目的。把人弄哭不是本事,讓她在哭后發現‘我原來可以這樣活著’才是價值。” 倪虹潔在空椅子環節對 “想象中的父親” 傾訴時,AI 只是技術載體,或許真正讓她敞開心扉的,是張泉靈在旁輕聲說的 “你已經做得很好了”。
會擔心自己被AI取代嗎?面對這個問題,張泉靈說,倪虹潔的情感不是賦予AI的,是賦予他想象當中空椅子的父親和他的兒子。“任何靠近人的職業,人的情感的流動,我覺得就是人的價值。AI挺好啊,有他收集資料,比我收集資料快多了,我很樂意看到這件事情。如果記者只是簡單的產出消息,我覺得AI的確比我們要強一點,但如果這個消息需要證據鏈的核實,我不覺得AI會特別的強,AI甚至還會出現事實幻覺,如果需要你現場的發現,我覺得AI也沒有那種人腦的連接性,所以我覺得至少AI不會取代一個真正的記者和一個真的長心的人。”
AI 會成為優秀的資料助理,但永遠成不了優秀的對談者。張泉靈表示,在 AI 時代,對談的不可替代性不在于技術技巧,而在于 “人” 對 “人” 的理解與尊重。無論是挖掘社會情緒、設計真實場景,還是應對輿論與技術沖擊,核心始終是 “帶著善意與好奇,先做個人”—— 這既是對談的起點,也是職業生命力的根源。其中沒有宏大的敘事,只有最樸素的人性溫度,而這,或許正是 AI 永遠無法復制的職業靈魂。
十年之間,實現媒體人的認知迭代
2015 年,張泉靈從央視離職的消息曾震動傳媒界,十年后她以 “對談者” 身份重回公眾視野,在《背后》節目中與 “浪姐” 、“歌手”們展開靈魂碰撞。當被問及轉型軌跡時,她用 “探索新地圖” 形容自己刻在基因里的驅動力,這種驅動力從實現新聞理想,轉化創業管理挑戰,如今則沉淀為對 “人” 的深度好奇。
做記者時像探案者,追問事件背后的邏輯;現在更像考古學家,想看清人心土層下的紋路。張泉靈回憶起參與《再見愛人》的契機:“導演說‘這是真人秀’,我第一反應是‘沒玩過,去看看怎么搞’。” 這種近乎孩童般的探索欲,讓她在企業家身份之外,始終為 “非舒適區” 保留著熱情入口。
創業被她比作 “升級打怪”,而對談節目則是 “休息區的快樂養分”。這種反差背后,是她對職業價值的重新排序:“做企業需要漫長的正反饋,有時爬完一個坑又掉另一個;但對談能即時觸達人心,當倪虹潔說‘陽光灑在身上時我治愈了自己’,那種共振是實實在在的。”這種 “即時性” 并非淺層的情緒宣泄,而是建立在對社會情緒的精準捕捉上。正如《背后》策劃期投入 80% 精力挖掘嘉賓與時代的連接點,李晟的 “野心正當性” 之所以引發熱議,恰因踩中了職場女性突破評價枷鎖的集體渴望。
做企業十年來,張泉靈總結自己的變化,是“比以前更‘卷’了”。“我做記者的時候就已經是全國勞模了,但我覺得大概我會比以前可能更‘卷’一點。如果你是我們公司的員工,你又不想‘卷’的話,那你大概率不是很快樂。”
“現在的我對人越來越感興趣,如果我能走進靠近一個人的內心,從不同的視角去理解與我不一樣的人,此刻對我是有非常大的成就感。”許多人對張泉靈的犀利問答印象深刻,但在訪談中“研究”人,她也曾經歷適應期。“去年剛從《再見愛人》回去的時候我非常不習慣,經常問制片人劉樂:他們怎么樣了?他們好點了嗎?然后她出于保密只會告訴我說:情況更加不可收拾了。(大笑)”
看張泉靈的職業軌跡,能清晰看到 “認知坐標系” 的遷移。十年前做調查報道時,她追問的是 “誰在操縱疫苗流向”“PX 項目背后的利益鏈”;如今面對《背后》的嘉賓,她更想知道 “當你被全網黑時,哪句話讓你撐過夜晚”。這種轉變并非理想主義的褪色,而是認知維度的升級:“事件是平面的,人是立體的。理解了人,才能理解事件背后的復雜動因。”
這種對 “人” 的關注,也反哺了她對 “野心” 的定義。當下的狀態是“初心”與“野心”同在。有了“初心” ,“野心”就不會偏離方向。“野心是清楚自己要什么,并且愿意為它付出正當代價。” 李晟的野心是 “成為被認可的演員”,于是她在帶娃間隙報表演班;倪虹潔的野心是 “擺脫破碎感”,于是她收養流浪動物重建信任,這些 “有姿態的野心”,構成了她眼中 “新時代女性的精神圖譜”。
快問快答
Z=揚子晚報/紫牛新聞記者 張楠
Z=張泉靈
Z:要打開訪談對象的內心并不容易,實際上他們會自帶自我保護機制?
Z:后面會有“真人李藝彤”,我覺得面對鏡頭多少會有一些顧忌。真人不說一點不顧忌鏡頭,而是他沒有一個跟自己內心背離的人設。其實就是人設可以自洽,勇敢表現自己的想法,而不是囿于很多條條框框。所以我覺得真人的邏輯,不是一點點都不修飾,而是不要讓大家覺得:只有你不知道你在裝,我們都知道哦。
Z:嘉賓在節目中敞開心扉,但也有可能面臨輿論的審判?
Z:所有的公眾人物,面對網絡上不同的評價本身就是他們正在經歷的事情,或者是他們未來永遠要面對的事情,對我來說,也一樣。當你知道這是一定會發生的事情,那你的心態就會好多了。
節目組能做的事情,就是我并不扮演拿著手術刀的外科醫生的角色,而是企圖理解對方身上的某個部分,我是一個帶著善意的傾聽者,所以我覺得每一個節目都會有它的情緒和情感的底色。《背后》的情感的底色挺溫暖,當然我們有48期,后面會不會有一兩期很特別,我覺得我們現在并不設限。
Z:你如何面對批評,會選擇不看嗎?
Z:少看它,但還是要看一眼,萬一引發了更大的輿情需要處理呢?(大笑)這是很現實的問題,但是別老盯著它看,何必呢?
揚子晚報/紫牛新聞記者 張楠
視頻 周嘉楠